在那个易拉罐的旁边,泥土上有一个用树枝或石块什么的划出的小小的箭头,我可没有路痴到这种程度,昨天走过的路不至于今天就忘了,你也太小瞧我了吧。
我用皮鞋在划痕上轻踏几下,将痕迹抹去,不凭借自己的记忆,只是顺着箭头所指的方向走去,带着一种仪式感。一路上我碰见了不少这样的箭头,我都把它们轻轻踏平,这样就不会有乱入的路人了吧。
箭头领着我走进工厂里,最后一个指着的却是两个字。
“笨蛋。”
我的确像是个笨蛋,推掉了工作来这里找一个认识没几天的女孩,简直蠢到家了。但是有些事是只有笨蛋才能做得到的吧?这两个字旁边放着一根生了锈的铁棍,它原来是铁梯栏杆的一部分,起着为一个女孩守护世界的作用。
但现在,她向我打开了她的世界的门。
空空荡荡的工厂里,女孩轻轻的哼唱声是这个早已死去的世界里唯一的生气,她依然坐在一楼和二楼间的铁梯上,脚在台阶上轻轻踏着,像是和着哼唱的节拍,又像是仅仅为了排解无聊。
“你来了啊。”女孩没有回头,脚依然轻轻踏着拍子。
“你怎么知道就是我。”
“那你希望是谁呢?”女孩呛了我一句。
我笑了笑,没有回答她,只是慢慢走过去坐在女孩的旁边。女孩这次穿的不是初见时的校服了,身上是一件素白的连衣裙,刚好过膝的裙摆上纹着花边,白的炫目的手臂整个露在外面,仔细看的话手腕和小臂上有几条淡淡的疤痕。
“怎么回事?”
“小时候自己用小刀划的。”女孩淡淡的说,“稍微大些就没再划过了,怎么说也到了爱美的年纪。”
她的话让我莫名的难过,关于她的过去,我无法为她补偿什么,只能在此刻拥抱她。
于是我拥抱了她,女孩愣了一瞬,下一秒伸出手环抱住了我,柔软的身体与我紧紧相贴,她在我耳边轻声说着,“你又想耍流氓了。”
我笑了起来,女孩也跟着我笑了。
拥抱并没有持续太久,女孩松开手,挣开我端端正正的坐着,刻意地摆出一副嫌弃的表情。
“真恶心,你这个变态大叔,该不是对我有意思吧?”
“有一点。”我笑着回答她,“那你呢?”
“真巧……”
“……我也……有一点呢。”
女孩昂头望着缺了一块的厂房顶,外面是午后慵懒的云彩,还有如海般湛蓝的天空。本该是个开心的时候,女孩的脸上也带着微笑,不知为何,却有两道清泪顺着她的脸颊缓缓流下。
“为什么会哭呢?”
“明明蛮开心的,遇见了有趣的人,有了未曾有过的经历……可是为什么会哭呢。”
大概是因为要说再见了吧,我在心里回答了她。
真寂寞啊。
两人陷入了沉默之中,我不得不找些话题打破这沉默。当然,也算是问出我心中的疑惑吧。
“既然你是那个男人的女儿,那你不也算是林先生的孙女吗?为什么要一个人住在原来的屋子里?”
“我不喜欢那个老头,他总是把一切算的太清,最重要的是……”女孩低着头,我看不清她的表情。
“我喜欢那里啊,那里是我的家。”
“镇里的老人都不喜欢我,因为我是那个男人的女儿,其他孩子都躲着我,因为他们觉得我和我的父亲一样是个骗子,那个老头也讨厌我,但他不能赶走我,我是林家最后的血脉了,他就算再讨厌我,家族也总得有人继承。”
“但那栋房子是我的家,就算所有人都不喜欢我,那里还是我的家。”
我稍微有点明白她的心情了。
“但是人总有一天是要离开家的。”我组织着语言。
“我明白啊……我只是,想呆的更久一些。”
“你又能把那一天拖到什么时候呢?懦弱和逃避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,人不能总是被过去拌住。”
说到这,我又想起那个老女人的话,不由自主地笑了。
“拿出勇气来啊,跨过去。”
“如果到了实在没有办法前进的时候,来找我吧……”
“……我包养你。”我微笑着说。
但下一秒我的笑容被噎了回去,女孩突然转向我,把用尽全力的一拳塞进我的肚子,真想不出来这么个十几岁的女孩居然有这么大的力气,我仿佛能感受到胃袋的呻吟声,女孩似乎还不满意,又狠狠的拧了一下,这才心满意足地收手。
只是开个玩笑而已,至于下这样的狠手吗,我捂着肚子,眼前一阵发黑。
女孩开心地大笑起来,站起身轻快地上到二层,我转头看向她,视线却只能追上她飞扬的裙摆,洁白的布料如花般绽放。
“那就约定好了哦,大叔。”
“我会好好学习,考上S大,然后去找你,到了那时,你可别因为啤酒喝的太多而长出啤酒肚来啊。”
女孩威胁似的挥舞着她的小拳头,我的肚子又抽痛起来。
“不然的话,就等着我的拳头吧。”
怎么可能,到了这种时候,我也不会再用酒精麻痹自己了吧,既然她都有了这样的觉悟,我也不能懒散下去了。
“加油啊,S大可不是那么好考的。”,当然我也得加油,我在心里这么和自己说。
她没有回答,只是歪着头看我,我也静静的看着她,明明有那么多的话想要说,却又一句话都说不出口。
“该说再见了吧?”
女孩薄樱般的嘴唇微微颤抖着,转瞬她又微笑了起来,大步从我的身旁走过,她纤长的影子在地上纵横交错的,如同监牢般的影子间穿行着,然后在工厂的大门前停下。
就在我思考她要干什么时,她不知从哪摸出了一枚小小的钥匙。
“不好意思,骗了你,”女孩朝我吐了吐舌头,“其实我是有钥匙的。”
女孩打开铁门正中的小窗,把手伸到铁门外,一阵细碎的金属碰撞声后,她收回了手,小臂上勒出了一道浅浅的红印。
然后,她推开了门。
无数的阳光从洞开的大门中涌入,把这个昏暗的世界全部都点亮,光的气息在空气中四散,把那阴影的监牢彻彻底底的冲破,撕碎。她不再有束缚,她抬起了头,她自由了。
不再有阴影,不再有黑暗,痛苦的岁月已经过去,接下来等待我们的是无比光明的未来,我这样坚信着。
“那么,再见咯?”女孩朝我轻轻摆着手,我也同样如此回应她,于是她转过身,迎着阳光大步向前,脚步轻快,嘴里哼着她一直挂在嘴边的歌,这时的阳光正好,风景正盛,仿佛只要伸出手就能抓得住希望。
也许前面的路会很难走,只要一直相信着,就无论是什么都可以克服的吧。
“……再见了。”我轻轻说。女孩突然回头朝我露出笑容,那一刹那间的美丽我无法用语言形容,这是我见过最极致的美了,她明明逆着光,我却觉得她的笑容似乎比阳光更加耀眼。
无论如何都请记住,你不是孤身一人。
再见了。
再见了。
再……见……了。
希望,还会有再见的一天吧。
在我看不见的地方,一滴晶莹的泪滴缓缓滴落,溅在地上打出零星的水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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